第946章 福仪论道
到了殿中,三人分主客落座,青玉案几上茶烟袅袅,却无人举盏。
陶峰变此时无心客套,直接问道:“宋道友久不出山,不知此行前来是为何事?”
见他明知故问,宋姓道姑呵呵一笑,眼尾扫向傅大年:“陶观主都已经让傅道友去我两仪观地界了,难道还猜不出贫道的来意吗?”
陶峰变脸色一沉,语气生硬道:“宋道友不妨直说。”
“也好。”
宋姓道姑顿了一顿,眸光闪烁不止:“今我两仪观齐师叔功成出关,准备一改如今乱象,陶观主,如今道门式微,你我两家道统分裂已久,是时候重铸道统了……”
哪怕心里早就有所准备,可真当亲耳听见此事时,陶峰变仍是不由暗叹。
他神色一整,尽量平淡道:“齐老观主勘破生死关可喜可贺,稍后自有贺仪奉上。至于并观之说……还请宋道友莫要再提。”
宋姓道姑似是早就料到他会如此说一般,不以为忤,反而抚掌轻笑道:“陶观主,大势在前,却是由不得贵观呀。”
此言一出,陶峰变与傅大年脸色尽是一沉,陷入沉吟之中。
而宋姓道姑也没再追言,眼观鼻鼻观心,静在一旁心思莫名。
其实照他们两仪观最初所想,是隐瞒住齐老观主出关的消息,而后突然发难,使两观合并一蹴而就。
可偏偏有人泄露了消息,引得傅大年前去查探。
既然如此,他们也只好顺势而为,突然发难不行,便以大势相压,如今明牌出手,以势相迫,不过多费些周章罢了……
良久后,陶峰变才沉闷出声:“不知齐老观主意欲何为?”
宋姓道姑清冷嗓音悠然响起:“约莫再有三载光景,先祖洞天便将再度现世,届时福生、两仪终需以道法论高低。”
“齐师叔言明,此番当以胜负定乾坤,胜者承继道统,败者合流归宗……”
这里她口中的先祖并非两仪观开山祖师,而是两家共奉的散仙老祖。
当年其未能渡过三灾九劫,身陨道消,唯余其亲手开辟的芥子洞天。
而福生、两仪两脉之所以能开宗立派,全赖散仙座下两位高徒自洞天中攫取的道藏典籍与天材地宝。
然自那之后,这方洞天便隐入虚空再无踪迹,恍若镜水月。
他们两家虽不知其中关窍,却从先辈口耳相传中窥得些许端倪,似是牵涉到散仙老祖那位神秘的三弟子……
时移世易,就在两脉传人渐将洞天之事视作传说时,天地气机流转间,那方失落已久的洞天竟重新显化征兆。
这对自诩正统的两脉而言,实乃关乎道统存续的要紧事,是以双方立时遣精锐奔赴洞天所在。
可让他们意外的是,那芥子洞天外竟笼罩着玄奥禁制,虽在灵气潮汐冲刷下渐显松动之象,却仍将他们阻于门外。
而两家也不关心是何人布下的封禁,他们只知道总有一日,封禁会完全消解,他们则需要在此之前,决定下先祖洞天的归属。
为此,彼时的两观观主定下“福仪论道”一说。
在今日之前,两家已经有过七次论道斗法,彼此损失皆是不大,而听宋姓道姑的言语,怕是自下一次论道开始,他们两家就要动真格的了……
陶峰变与傅大年目光相接,皆看出了对方眼底的凝重。
先祖洞天非同寻常,尤其是对他们福生观而言,若就此拱手相让,与归并两仪观又有何异?
宋姓道姑唇角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陶观主以为如何?”
她在来之前,观中不是没有过另外声音,比如说有人主张直接大举压上,自觉以齐老观主的实力,足以震慑一切。
可她却觉得此法不行。
福生观三才真君皆不是胆小怕事之人,若真的将其逼至绝境,一恼之下,带着传承玄功远走他州又怎么办?
灵脉好得,可两仪观的目标从来就不是涿光山……
傅大年突然冷哼一声:“尔等倒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齐云素一朝得势,我福生观又有几分取胜机会?”
若早知如此,在他福生观势强之时,便该全力出手损耗两仪观底蕴。
“傅道友此言差矣,你我两家都能看出,先祖洞天现世的间隙越来越短,不定哪一次便会真正长存世间,就算没有齐师叔,难道你我两家还会像以往那般点到为止吗?”
宋姓道姑一摆拂尘,四下看去,似笑非笑道:“更何况,贫道始终不见严道友身影,想来贵观也不是毫无准备吧?”
而见陶傅二人默然不语,她顿了一顿,竟就此起身告辞:“贫道话已言尽,相信陶观主自有定夺,便先告辞了。”
说着稽首一礼,径自踏出殿门,衣袂飘举间身影已没入云霭。
观其潇洒飘逸神情,好似料定福生观会应下此事一般。
而他所料也不差,陶峰变明知此为两仪观阳谋,却也不得不去面对。
傅大年一掌击在案几上霍然起身,来回疾走数步后沉声喝道:“有何可惧?不过是个齐云素,咱们师兄弟三人联手,难道还拿不下他?”
陶峰变暗自叹息。
三人合力固然能胜齐云素,但两仪观岂无其他问道境修士?
旁人暂且不说,单是方才那位宋姓道姑,修为便不在傅大年之下。
到时若己方三人尽数被牵制,又由谁来抵挡这等强敌?
“事到如今,只能寄希望于严师弟了……”
傅大年激荡的心绪渐平,颔首称是。
若严容牧此行顺利,那或许三年之后的“福仪问道”还有些说法,若是不行,便只能另寻出路了……
又七日后,在陶、傅二人日夜守候中,严容牧终于披星戴月赶回山门。
“严师兄,如何?”
傅大年早已迎出山门,急声追问。
严容牧朗声大笑却不作答,只抬手示意:“进殿细说。”
傅大年见状更为心急,带着几许期待一把拽住对方臂膀直入殿中。
见礼方毕,陶峰变同样是已按捺不住:“师弟快讲。”
严容牧眼中精光灼灼,声如洪钟:“师兄尽可放心了,师弟此行先去了与我福生观交好的开阳宗、云麓派,朱道友与胡道友都愿意相助我等。”
陶、傅二人眼中同时燃起希望之火。
朱、胡二位道友乃岐州成名多年的问道真君,若能请动他们为福生观撑场面,必能极大缓解当前困局。
严容牧语速渐快:“之后我奔走其余道友洞府,虽未得明确承诺,不过据我试探,这些墙头草不过待价而沽……”
“允了!”
陶峰变猝然拍案:“只要能助本观渡此难关,他们要多少便给多少!”
福生、两仪二观同在岐州地界,各有交好宗门,所以此番较量关键不在朱、胡二位身上,全看谁能收拢更多中立势力与闲云野鹤的散修。
而见师兄这般失态,严容牧先是一怔,旋即恍然,转向傅大年:“可是与两仪观照过面了?”
傅大年点了点头,将宋姓道姑前来之事说了个清楚。
严容牧一时不语,眸光明灭不定,沉吟半响后猛然击掌:“我即刻再启程,定要说服那些摇摆之辈!”
而福生观如此作想,两仪观又岂会预想不到?
是以一时间,一场席卷岐州修行界的暗潮轰然涌动。
不过相较于福生观的手笔,自忖胜券在握的两仪观终究差了一些,这也导致最终仍有过半势力倒向福生观……
不过这两家纵是斗得再如何“腥风血雨”,与此刻的陈沐也全然不相干。
趁着难得的清静时光,他终日盘桓于静室之内,炼化道痕淬炼修为,参悟玄妙道法,间或出关察看蓝凫胎卵的蕴养进展。
如此倏忽一瞬,竟在这般清修中安然度过了三载春秋。
这日回雁山静室内,陈沐手捧泛黄竹简凝神参悟,右手指尖萦绕湛蓝灵光,氤氲水雾弥漫整间静室,恍若披覆着层绡纱。
不知过了多久,水雾忽如星子明灭,他倏然抬眸,目光竟似穿透重重山岩,直落山脚寒潭深处。
“倒比我想的要快上一些……”
他抿唇一笑,身影蓦地消失,待再出现时,已然现身在山下湖泊上空。
只见那枚蓝凫胎卵震颤不休,方圆百里的灵气妖元如万水归流,尽数被这枚无底洞般的胎卵吞噬。
陈沐看了片刻,袍袖翻飞间又拘来数道精纯元气,不过半炷香光景,胎卵周遭已凝成金银交织的灵气漩涡,悬在半空璀璨如星斗。
见此情形,他方收手负立,静待天命轮转。
昼夜更替三度,恰逢旭日初升之际,忽闻“咔嚓”脆响破空。
霎时一道光柱冲天而起,驱散诸多流云,明亮程度竟与破晓金阳不相上下。
与此同时,清越啼鸣响遏行云间,胎壳寸寸化作晶粉飘散,一只蓝白相间的神禽迎风展翅,扶摇直上,环绕着通天光柱盘旋九重,每声清唳皆引得群山回响。
陈沐凝眸细观,眼底泛起满意之色。
相较于最初的那只蓝凫,眼前的这一只无论是从卖相上还是周身灵韵都超出太多。
甫一破壳,便已有着不下于三阶的威压,此番非凡气象,无愧万年沉淀,无愧数年时间不间断的温养……
回雁山千里外的无名山巅,粗布道袍的道人正盘膝吐纳,忽觉气机异动,猛然起身望向天际,竟愣怔在原地。
“这……莫非是回雁山那位豢养的灵兽?”
瞬息间他清醒过来,慌忙自袖中取出玉符,将所见异象尽数拓印,而后指间法力一催,那玉符便化作一道流光破空而去。
只是此刻的陶峰变早已无暇顾及这道传讯。
早在两日之前,他便已经携严傅两位师弟以及诸位同道前去赴会。
赴会之地名为“三仙谷”,位于两观交界之处,既无灵脉滋养亦无奇景可赏,素日里人迹罕至,纵是两观弟子亦鲜少踏足。
直至先祖洞天在此显露踪迹,此处才被两观重视起来,划为禁地严防出入。
而随着此次“福仪论道”之日渐近,昔日禁令也被破除。
说来也是因为福生观本就是岐州颇为有名的道统之一,两仪观亦不逞多让,再加上这两家三年来遍访岐州同道,遂使“福仪论道”声名远播。
一时间岐州修士皆瞩目于此,不许外人进入的禁令也不攻自破……
先前曾言,福生观迫于压力拿出诸多资源拉拢岐州同道,而付出也与收获成正比,加上朱、胡二人,他们此行总共得到了六位问道真君的助力。
相较之下,两仪观仅得交好宗门的两位真君及一位散修襄助。
然即便如此,世人仍多看好两仪观胜算。
而结果也不出世人所料,历经数日鏖战,哪怕福生观人数占优,可还是败在了齐云素的手中,九位问道真君当场折损三人。
唯一令福生观能稍感宽慰的,是自家的三位真君无一有损,陨落者皆为无根浮萍般的散修真君。
且因为先祖洞天的封禁仍存,“福仪问道”尚未终局,所以胜负犹有转圜之机。
只是有一点却在所难免,那便是岐州同道中,再无人愿意牵扯到两家之争中,哪怕是交好的朱胡二人也是从中脱离。
显然是都认为福生观已无取胜之机,不愿再甘冒奇险。
毕竟相较修行资材,修士们终究更惜自家性命……
论道后的福生观内,福生观正殿内青烟缭绕。
三位师兄弟跌坐于蒲团之上,殿内凝滞的沉寂如有实质,俱是定定凝望着香案上方垂落的祖师真容,画中道人手持阴阳玉圭,衣袂间似有云气流转。
直至暮色侵染窗棂时,傅大年忽然重重吐息,左右看了看两位师兄,瓮声道:“下次‘福仪论道’是什么时候?”
陶峰变掐指算起:“一十二年。”
先祖洞天现世间隙愈短,且此次观封禁松解程度,下一次有着极大可能便是其真正长存世间之时。
“十二寒暑……”
傅大年不禁呲牙咧嘴,这般岁月于凡俗确如隔世,然对他们这等餐霞饮露之辈,不过须臾入定之功,修为又能精进几何?
场间一时又陷入寂静之中,不知过了多久,天边夜色朦胧,严容牧突然出声:“师兄,借势之法不可废。”
“岐州同道虽作壁上观,然四州浩土广袤无垠,岂无渴求资材的苦修之士?”
“只要我等以珍宝礼聘,不拘何方修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