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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2章 祖孙
    第572章 祖孙
    “祖母。”
    “你的身体好些了吗?”
    元初七年,刚刚从学宫返回的刘保来到了太后宫中,问候祖母的健康。
    他才五岁,但已经学会了许多礼仪,表现的很是懂事。
    只是他自幼被养在太后身边,不免对之更加亲近。
    “还好。”
    邓绥朝他招了招手,身上的薰香还没有將残余的药味逼退,面色也有些掩饰不住的憔悴。
    “在学宫那边,过的还习惯吗?”
    她把靠过来的孙儿拥在怀中,带著笑容问他。
    邓绥为了表示对格物之学的重视,也为了培养后继天子对这方面的爱好,在刘保被册立为太子,並年满五岁后,便將之也送去学习。
    皇帝没有反对。
    毕竟他一直不喜欢这个孩子,刘保的未来不在他的考虑之內。
    等熬死了邓绥,拿回了权柄,刘保的太子之位,也是保不住的。
    他在床榻之间,已经跟阎皇后许诺过了!
    如此,刘保在哪里读书,从哪里获取知识,又跟他有什么关係呢?
    “还好。”
    刘保点了点头,鼓鼓的脸上露出笑容。
    小孩子聚集的学宫中,虽然有少年老成,聪慧近妖的存在,但大部分还是天真的。
    对很多孩子来说,“太子”只是刘保的另一个名字,既不能拿来玩,也不能拿来吃。
    甚至还有因为老师长辈对刘保这个新同学的重视,从而不满哭闹的。
    “我觉得,他们比宫里要好一些。”
    刘保说起了自己入学不久,便跟小同学间发生的矛盾,拧著小眉毛告诉祖母。
    小孩的喜恶,总是那样直白,不会为了大人的利益,而去遮掩抑制。
    读书声和幼童打闹声混杂的学宫,也透出远超皇城的生气。
    这对不受皇帝宠爱,却占据了太子之位的刘保来说,实在是新奇的体验。
    但他还小,没办法將心里的想法和感受描述清楚,只能跟祖母说,“我还想去学宫读书。”
    邓绥於是笑著摸了摸他头上的小揪揪,“你喜欢就好。”
    然后,邓绥让他去换了身轻便的衣服,吃了点饭食,就把孩子放在身边玩王景给家中曾孙做的鲁班锁一这玩意对孩子是很有好处的,所以邓绥去王景家中看望这位老臣时,便毫不客气的拿了几个回来,给自己孙子玩耍。
    刘保乖乖的在旁边拼著鲁班锁,一个本该圆润的木球也不知怎么回事,在他手上就被拼凑成了个方块。
    当刘保得意的举起成果炫耀的时候,他的脚边还堆著好几个寂寞的木块。
    邓绥也不指出这一点,只笑吟吟的看著,鬢角的白髮和眼角的纹路,在秋日薄凉的阳光下很是晃眼。
    刘保看著祖母的样子,突然想到了什么,小心翼翼的凑过来说:
    “我听说,陛下想要用新的年號,是真的吗?”
    年號,是给予一段时间的“名字”。
    刘保出生在“元初”里面,对其还有著几分不舍。
    而对邓太后来说,皇帝准备改元的背后,还有著更加深刻的意义。
    她老了,跟正值壮年的皇帝,也没了拉扯的力气。
    哪怕心中再怎么纠结忧虑,归政的日子也肉眼可见的逼近。
    皇帝显然是想要用新的年號,来迎接新的开始。
    那个真正的,属於他统治的时代。
    “的確有这样的事。”
    邓绥仿佛才得了孙子的提醒,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又“哦”了一声说,“你不喜欢吗?”
    刘保摇著头说,“不喜欢。”
    “我在宫里踢球的时候,听到宫人讲,这是因为祖母快死了,陛下要用新的年號来表示他的高兴。”
    他“嗷”的钻到邓绥怀里,眼泪一下子就顾涌出来。
    “我不想祖母死掉!”
    夏秋之交的一场暴雨,驱散了残余的暑热,也带来了北方的寒风。
    本就劳累伤神的邓绥被那风儿一吹,人就病倒,断断续续直到今日。
    这使得皇帝迅速的收拢了权力,畅享起了天子的威风,並等待著最后的解脱到来。
    但这怎么可以呢?
    刘保已经五岁了,是个能写会算的孩子。
    他知道,邓绥如今也才四十岁,本该是个距离死亡很遥远的年纪。
    为什么从他的父亲开始,但底下的一些宫人,都期盼著她闭上眼晴呢?
    邓绥被幼童的话逗的哈哈大笑,连忙应道:
    “好好好。”
    “祖母努力多活一些时候。”
    “祖母还想看到你长大,肩负起大汉江山呢!”
    她看著面前的孩子,仿佛看到了和帝曾向之描述过的,那个年幼的自己。
    可幼小的刘肇有兄长在身边陪伴,刘保又有什么呢?
    皇后阎氏的肚子,还是未能传出好消息,更不会让其他人早她传出好消息。
    於是宫廷之內,只有刘保这么一个孩子。
    想要接触正常的同龄人,还要到元初学宫那里去。
    如果自己死去的话,这孩子只怕连玩耍的自由也会失去吧?
    邓绥心里默默想到。
    不过,邓太后未曾料想,自己还活在世上,皇帝便迫不及待,向她展现权威秋日还没有过去,太后还在病中,皇帝便以“教导太子武艺”为理由,將刘保带离邓绥身边,独自居住在“太子宫”中所谓的“太子宫”,並非储君常居的东宫,那座今汉建立以来,被刘疆、刘庄、刘烜踏足过的宫殿,而是皇帝年初时下令修的角落小宫。
    他说:
    “东宫距离遥远,何况太子年幼,居大宫不能受其虚凉,故而於皇城中筑一小殿,正好以为居所。”
    显然,皇帝忽略了五岁小儿如何独立居宫的问题。
    刘保不愿意接受,於是哭闹起来。
    但皇帝又说:
    “太后久病不愈,你这个小子怎么能一直打扰她养病呢?”
    “不要表现的像从未学过礼法一样!”
    邓绥想要阻止,也被皇帝用这样的理由拦了回来。
    就这样,刘保开始像个大人一样,自己生活。
    他的太子宫距离祖母住的地方很远,每次过去都要坐很久的车。
    而去学宫读书,也要很久,放学归来后还有课业要完成。
    他的皇帝父亲还很严肃冷酷的跟他说:
    “课业未完,就要去打扰长辈吗?”
    “身为太子竟然这样无礼,以前教导你的人真是罪大恶极!”
    刘保被他说的,半夜躲在被子里偷偷抹眼泪,觉得父亲明面上在骂自己,实际上是在骂祖母。
    毕竟宫外的臣子,他的同学们也都知道,他是被祖母从小教养长大的。
    他的乳母王男过来看望太子是否安睡,听到了他的哭声后便说:
    “无妨无妨,奴婢可以帮太子和太后传口信。
    她和照顾刘保饮食的那吉,都是邓太后精心挑选的长者,对刘保一向用心。
    “太子年纪小,腿不长,坐车子也是慢悠悠的—奴婢却是能跑会跳的,传信快得很呢!”
    天亮后那吉过来给刘保送饭食,听王男说了夜里的事后也笑道,“王姆要是跑不动了,还有我呢!”
    两个人接力跑,难道还担心到不了太后那边吗?
    这样安慰著,吉还不忘劝太子早点用膳。
    王男哼哼说道,“你尝了吗?”
    那吉就说,“早就尝过了,没死才送过来的!”
    由於太子生母李氏被毒杀,后宫许多妃嬪也被皇后送过特殊药物的缘故,刘保身边的人对饮食十分小心,都要先自已確认过了,再拿去给刘保享用。
    小太子不明白其中深意,还问乳母和食监为什么不多吃一点,逗得二人笑个不停。
    “要记得跟祖母说,我近来很听话。”
    二人纷纷点头,表示自己一定不会辜负他的期望。
    “这个孩子倒是比他父亲要好很多。”
    “的確像先帝的血脉。”
    得到王男他们匯报的邓绥微笑著说道。
    转而她又担忧起来,对面前的太子乳母说,“我走之后,你们要多多辛苦。”
    刘保年幼,没有自己的属官,臣子对他也没什么认可的。
    毕竟皇帝正值盛年,没有谁会这么早去向太子表达自己的忠心。
    章帝、和帝的早逝,总不能还会延续下去吧?
    何况群臣皆为天子所驱使,“孝道”也压在每个做儿女的头上,谁能阻止皇帝对年幼的太子做什么呢?
    李氏一个宫女,连一个强大的母族都没办法带给刘保。
    王男当即抹著眼泪说,“太后何出此言,必將长寿无忧的!”
    邓绥摆了摆手,没有说话。
    王男隨后退去,回太子宫的路上遇见了皇帝的乳母王圣和她的女儿。
    在皇帝掌握权柄之后,王圣及其家族也跟著水涨船高,成为朝中显贵。
    得到不知道多少特权的母女二人於皇宫行走时,只比皇后要少了些气派。
    而王男作为储君的乳母,自然也有些羡慕对方。
    但她很快甩了甩脑袋,把不该有的念想扔了出去。
    她看著王圣母女喧闹而去的队伍,忍不住嘀咕道:
    “哪个母亲对自己更好都分不出,难怪太子跟这个爹不亲近!”
    可別把大汉先帝还有邓太后留下的大好江山给败坏了!
    她说完,捂著嘴警惕的看了下周边,便抬起脚返回了太子宫中。
    秋日渐去,冬雪飘下,邓绥的年关没有闯过,病情变得更加严重,再猛烈的火堆也驱散不了她身体的寒冷,再紧实的被子也填补不了她內里的空虚。
    於是趁著还有精力,邓绥先后召集了一些臣子亲信,对他们进行最后的託付。
    对其他人,邓绥基本上就是嘱附他们,要用心的辅佐皇帝。
    但对张衡,邓绥却忍不住多说了两句:
    “王景去年冬天而终,这是让我羡慕的事。”
    “可他是当今格物学的领袖,你们作为后辈还没有及时成长起来,民心对这门学科的认同还没有树立起来,我很担心这棵幼苗以后的情况。”
    张衡对她流泪说道,“天下熙熙攘攘,多是逐利之人。”
    “格物之学能够让耕耘的铁犁变得更加坚韧,开拓疆土的刀剑变得更加锋利,总是能延续下去的。”
    “臣更不会辜负太后所託!”
    邓绥便点了点头,又对他说道,“我本意想扶持你做大司空,奈何王景终究年迈,不能等到你资歷足够的那一天。”
    “但以你的能力,日后必然可以居於庙堂之上,为中枢重臣。”
    “愿你能帮一帮太子,让这个孩子可以平安长大。”
    张衡对皇家的事情有所耳闻,但还是应下了太后的请求。
    提拔他的是和帝与邓太后,张衡自然要回报给他们。
    隨后,邓绥又找到皇帝,让他延续元初学宫的存在。
    “那里面多是孩童,你堂堂天子,不至於跟他们过不去。”
    皇帝面上顺从的应下,心里却想著仍在学宫中读书的刘翼。
    亨,他现在就等著邓太后咽气,再对刘翼进行驱赶呢!
    一想到这傢伙在洛阳里就烦!
    邓绥看他神色不愉,知道皇帝没有把自己的请求听到心里,却只能发出一声嘆息。
    最后,邓绥让人扶著自己,前往太子宫看望刘保。
    “外面风还有些寒冷,不必让太子受它吹拂了。”
    “可您的身体呢?”服侍的人担忧的说道。
    邓绥便笑道,“我这样的身体有什么好怜惜的?”
    “趁著还有些气色,看一看大汉的春天也是好的嘛!”
    就这样,她来到了太子宫中,让刚刚放学回来的刘保很是惊喜。
    “是病快好了吗?”
    小太子仰头看著祖母微微红润的脸庞,期待的问道。
    邓绥笑而不语,只是询问他近来的课业。
    刘保便骄傲的碘著肚子,告诉祖母自己从老师那里得到的夸奖,甚至还抬起手,让祖母见证自己“壮实的臂膀”。
    身体是一切的根本,元初学宫也是会教导学生锻链的。
    邓绥配合的捏了捏他的手臂,感受到孩童特有的活力。
    她心中顿时激动起来。
    这个孩子,一定会像光武那样长寿吧!
    “要好好保护自己,不要跟你父亲过不去,知道吗?”
    刘保撇著嘴说,“我害怕他,远离他都来不及,哪里会惹他生气?”
    皇帝对自己的长子,没有作为父亲的喜爱,阎皇后这位名义上的母亲,更是从不掩饰对他的厌恶。
    以刘保的聪慧,早就明白了“趋利避害”的道理。
    “而且不是还有祖母在吗?”
    “祖母会帮我的!”
    刘保乐呵呵的说道,拉著邓绥手,觉得手心的热量越来越高。
    嗯,肯定是快好了的徵兆!
    邓绥笑著摸了摸他的脸庞,“是的,祖母和大汉先祖,都会帮你的。”
    之后祖孙又说笑了一阵,感到疲惫席捲而来的邓绥,这才乘车返回自己的宫殿。
    其后两天,她便死去了,享年四十一岁。
    如果將这位统治天下一十六年的女君也列入大汉诸帝,那么她的功绩並不逊色於光武明章。
    她延续了和帝开创的永元之隆,並带著大汉熬过了天灾频繁的年份,给皇帝刘祜留下了富足的府库、丰收的农田,还有略微安稳下去的世家豪强。
    史官们因此感嘆:
    天底下的女子,还有谁的功绩能够超过这位女君呢?
    可惜,皇帝对邓绥的心血並不心疼。
    在送走了这位太后之后他给予了乳母王氏的家族更多权力,並大力提拔自己的母族,还有阎氏家族,与他们分享自己作为君主的威福。
    至於刘保,则是在邓绥去世后不久,便用“方便太子往来於学宫”的理由,將之挪出皇宫,放置在了王圣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