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5章 边军入京,我才是逆党
临近深夜,夜色漫进陆府书房时,烛火已被点亮。
陆云逸坐在案前,指尖捏着沈正心送来的记录,
与吕晨的记录两两对比。
但很快,他的目光就从纸上挪开,面露急切。
消息怎么还没来?
陆云逸放下文书,揉了揉眉心,刚想叫人换杯热茶。
就听见院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带着几分仓促,是冯云方的脚步声。
“大人!凤阳的消息回来了!”
冯云方的声音还在院外,人已快步闯了进来,手里紧紧攥着一卷文书,包裹得严严实实。
陆云逸立刻直起身,眼神瞬间锐利起来:
“人呢?查到什么了?”
冯云方躬身行了一礼,连忙朝着门外挥手:
“快进来!快进来!”
很快,一名三十余岁的中年男子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看着屋中陈设,他有些惴惴不安。
当看到桌后年轻的陆云逸时,
他刚想跪地扣头,就被冯云方一把拉了起来:
“说正事!”
“是。”
中年人声音带着喘息,沉声道:
“回大人,小人是应天水泥商行的管事张耀,
时常去凤阳、苏杭拉沙子,所以被派去打探消息。
经过探查,红叶造船坊这半年跟两家商行走得极近。
一家叫大丰商行,一家叫和记商行,说是合作造船的木料生意。
可属下查了,这两家根本不做木料买卖,
大丰商行是嘉兴府倒腾丝绸的,
和记是绍兴府开粮铺的,跟造船八竿子打不着!”
陆云逸脸色一下子凝重起来,接过文书,快速翻开。
上面记着两家商行的交易记录,
大丰商行三个月前给红叶造船坊付了两万两银子,和记商行上个月转了三万两,都说是货款。
他眉头皱得更紧:
“这两家商行的东家是谁?有没有查到背景?”
“查到了!”
张耀连忙道:
“小人通过合作的商贾查到.
大丰商行的东家叫李茂,背景深厚,
多方打探后才知道,李茂的表兄是明道书院李守仁学士的表亲。
和记商行的东家王顺,是太学王敬之学士的族弟!
这两人以前都在江南做小生意,去年突然来凤阳开了商行,
本钱来路不明,像是有人暗中资助。”
“明道书院.太学”陆云逸眉头紧锁。
一个明道书院已经够难缠了,居然还牵扯到了太学,
这地方可不比明道书院,
从太学与国子监出来的学生,按理能直接做官,
虽然人数少,但长年累月积累下来,朝廷中也有不少如此出身的官员。
“还有别的发现吗?”
张耀咽了口唾沫,语气更凝重了:
“还有!属下在凤阳时,顺便让人查了宁波府和杭州府的海边。
之前说太子中毒的赤潮藻可能来自南方水域,果不其然!
宁波府东钱湖的几个鱼池,还有杭州府西湖边的两家渔户,
上个月都发现了赤潮藻,
而且规模不小,只是当地官府压着没报!”
陆云逸猛地坐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还有意外之喜?
“是红色的赤潮藻?”
“对,当地人叫红潮,只是那东西来得快去得快,
有人报官,官府去了后那些东西就不见了,但被渔民记了下来。”
陆云逸点了点头,他不相信巧合。
红叶造船坊与炒地逆党有关、莲宝商行与太子中毒有关,
可现在这二者竟然悄无声息地联系起来,
或许本就是一波人。
他正沉思着,冯云方忽然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几分犹豫:
“大人,还有一件事,刚刚锦衣卫送来消息。
在查靖宁侯府眷属时,查到一个没记录在案的姨娘,
是何子诚大学士的侄女,叫何玉茹。
三年前嫁给叶升做了小妾,
府里人都叫她何姨娘,
平时深居简出,很少有人知道她的身份。”
“什么?”
陆云逸的手掌猛地攥紧,文书被他捏出了几道褶皱,
“是文华殿大学士何子诚?”
“正是。”
冯云方重重点头:
“锦衣卫查到了靖宁侯府的采买记录,
发现每年这位姨娘的生辰,
靖宁侯都会派人给何大学士送贺礼。
去年送的是一尊和田玉佛,价值不菲,呃.是从应天商行所买。
而且,何姨娘进府后,
靖宁侯和明道书院的往来就多了起来,
之前叶升府里的幕僚,有两个就是何子诚推荐的。”
“是杜萍萍告诉你的?”
“是杜大人给属下看了文书。”
陆云逸轻笑一声,嘴角勾起一丝讥讽:
“妈的,这个杜萍萍真是胆小,
查到了东西不去深究,反而将消息告诉我们?”
陆云逸站起身,在书房里快速踱步,烛火映着他的影子,在墙上晃得厉害。
文武勾结,也难怪这么难查。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靖宁侯知道有人在利用莲宝商行下毒,却选择沉默,合着本就是一家。
何子诚通过侄女拉拢叶升,
一边利用叶升的勋贵身份掩盖行踪,
一边用明道书院的学子抵制迁都,还在地方上制造赤潮藻毒害太子。
这么一来,文武商三方都出了力。
“原来如此.”
陆云逸看向张耀,又看向冯云方,说道:
“带人下去吧,重赏!”
“是!”
冯云方应了一声。
张耀身体挺得笔直,面露惊喜。
等到二人快步离开,陆云逸迅速拿着文书坐回书桌后。
这期间收集的情报、讯息都被他摆了出来,逐一归类整理,
将其中牵扯的人与事相互串联,以形成完整的证据链。
临近子时,京城早已浸在浓黑里,
连秦淮河的灯影都黯淡了少许。
西安门三条巷,只剩零星几盏街灯亮着,光芒在青石板上洒出细碎光斑。
陆府中,陆云逸攥着刚刚整理好的文书,
吩咐侍者将遍地的纸张收拾焚毁,
而后快步离开府邸,翻身上马!
马蹄踏在空荡街巷里,发出“哒哒哒”的声响,显得格外清亮。
不多时,一行人来到了凉国公府。
朱漆大门紧闭,只有侧门挂着一盏守夜灯。
门房正靠在门边打盹,听见马蹄声,猛地惊醒,揉着眼睛上前,
见是陆云逸,连忙躬身:
“陆大人?这么晚了,您怎么来了?”
“大将军在府中吗?”
陆云逸翻身下马,声音带着赶路的急促。
门房脸上露出几分为难,搓着手道:
“回大人,大将军傍晚就出去了,说是去太子府了,还没回来。”
“太子府?”
陆云逸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
太子在宫中静养,太子府里还有二殿下朱允熥,
大将军定然是怕二殿下出事,才赶过去守着。
“知道了。”
说罢,他重新上马,亲卫紧随其后,
马蹄声又在夜色里响了起来,朝着太子府的方向去。
太子府的守卫比往日严了数倍。
刚到街口,就被十几名身披亮甲的禁军拦下。
禁军手按刀柄,眼神锐利,见陆云逸一行人过来,沉声喝道:
“止步!来者何人?太子府禁地,不得靠近!”
“本官陆云逸,有要事面见大将军,快去通报。”
陆云逸挥了挥手,冯云方顿时上前,将令牌递了出去。
禁军接过令牌,借着街灯仔细看了看,
确认无误,才侧身让开一条路,却依旧警惕:
“陆大人请随小人来,
国公爷在二殿下的院子里,不许旁人随意靠近。”
陆云逸跟着禁军往里走,太子府的庭院里静得出奇。
只有廊下宫灯在风里轻轻晃,映着地上的影子忽长忽短。
路过正厅时,里面黑着灯,
只有二殿下朱允熥的院子还亮着暖黄的光。
门口站着亲卫,见陆云逸过来,都绷紧了神经。
刚走到院门口,就看见蓝玉双手叉腰在院内踱步,
脸色凝重到了极点,像是在想事。
直到脚步声落在青砖上,
他才缓缓转头,见是陆云逸,眼中闪过诧异:
“你怎么来了?有发现?”
陆云逸点了点头,将手中的文书递过去:
“大将军,查到的都在这了,事情比想的更复杂。”
说罢,陆云逸用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
“大将军,此事不仅涉及军中,还涉及文官与读书人。
根据属下推测,何子诚大学士早就与靖宁侯勾结在了一起,明道书院也不能幸免。”
蓝玉的眼窝深邃了一些,
修长的胡子随着呼吸急促而抖动。
他接过文书,借着廊下灯光翻开,手指划过一行行歪歪扭扭的文字。
或许是上面记载的内容太过惊世骇俗,他心中忽然生出几分荒诞:
“下次这种文书让旁人来写,本公看不清。”
陆云逸脸色一黑:
“大将军,这等文书怎么能经旁人手?”
“那你就好好练字。”
说完,蓝玉心绪轻松了一些,
似乎做好了准备,继续低头看文书。
时间一点点流逝,蓝玉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拳头猛地砸在廊柱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这群杂碎,当年就不老实,现在还搞这一套!
叶升这个狗东西,拿着爵位,
居然帮着读书人害太子,跟当年的华云龙一个德行!”
华云龙?
陆云逸眼中疑惑一闪而过,
很快就明白过来,当年害的是李文忠,现在害的是太子,都是文武勾结的伎俩。
他没有追问当年的旧事,而是继续说道:
“红叶造船坊的银子,当初属下以为是江夏侯所出,
但仔细查过后才发现,源头在绍兴与嘉兴。
属下怀疑,在京城炒地制造恐慌的人,和暗害太子的人是一波,
目的就是阻止迁都,甚至.动摇朝局。”
蓝玉的呼吸瞬间粗重起来,眼中怒气几乎要溢出来:
“放肆!放肆!太放肆了!
这些读书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说得天华乱坠,却到处结党营私!
仗着自己是文坛老儒,到处拉拢,现在还敢拉着勋贵一起作妖!
明日我就进宫,把这些都禀给陛下!”
说到这,蓝玉忽然平静下来,看向陆云逸,眼窝深邃:
“你说,刘三吾有没有参与其中?
何子诚在京多年,本就是个胆小的,仅凭他自己,还弄不起这么一大摊事。”
陆云逸陷入沉默,轻叹了一口气:
“大将军,炒地面上的主谋是赵勉,也就是师公的女婿。
而何大学士又是师公的同僚,若是说他没有参与,恐怕没人会信。”
“呵我就知道,老东西仗着自己年纪大无所畏惧,一把年纪了还不老实!”
蓝玉轻哼一声,双手叉腰,忽然有些烦躁。
对这等读书人,没有确凿证据,
他还真没什么办法,
若是不分青红皂白就杀人,明日整个天下的读书人都要翻天。
陆云逸见他激动,连忙安抚,转了个话题:
“大将军,眼下还有一件事,属下得跟您提个醒。”
“什么事?”
“是太子府的教书先生。”陆云逸斟酌着开口,
“今日属下去拜访了师公,他说太子府新聘了一位教书先生,叫方孝孺,是宋濂的学生。
属下还查到,他能进太子府,正是翰林院一力举荐给太子妃的。”
蓝玉闻言,动作一顿,
眉头皱得更紧,沉默片刻后,重重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顾虑什么,但府里的事,太子妃说了算。
我虽是太子的舅舅,却也不好插手内宅的事。”
陆云逸心里一沉,
太子妃选的人,确实不好动。
可这方孝孺劣迹斑斑,还有后史可鉴,
绝非良善之辈,他却不知该如何开口辩解。
“我知道你担心允熥。”
蓝玉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沉了些:
“你放心,太子妃的心思都在允炆身上,府里的先生只会教允炆殿下。
至于允熥,是詹徽亲自教导,旁人插不了手,你放宽心。”
廊下宫灯被夜风掀得晃了晃,暖黄的光投在青砖上。
陆云逸攥着文书的手又紧了紧,喉结滚动三圈,到了嘴边的话还是咽了回去。
蓝玉见他半天不说话,眉头又皱了起来:
“你小子发什么呆?”
陆云逸定了定神,轻声说道:
“大将军,属下在想北平到应天的官道,初期测绘已经开始了,年底应该就能动工.”
“官道?”
蓝玉愣了一下,满脸疑惑: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修路的事?”
陆云逸往前走了两步,将声音压得更低:
“工部与水泥工坊递了折子,说用水泥修路有难度,
北边的山路,南方工匠没这经验。
特别是过燕山那一段,坡陡石多,稍有不慎就会塌方,得要懂山地修路的人来才行。”
蓝玉的眉头拧得更紧,觉得他话里有话:
“你想说什么?”
陆云逸的声音压得更低,还带着几分不安:
“大将军,大宁已经修了两条路了,最懂在冰天雪地里动工,
石头怎么凿、路基怎么夯,比南边的匠人扎实十倍。
如今北平要修路,若是从大宁调些人手入关,既能帮工部加快进度,
也能也能让他们离京城近些。”
“近些?”
蓝玉的眼神突然锐利起来,
像鹰隼盯住猎物,瞬间明白了陆云逸的意思,调兵入关?
“你想干什么?”
陆云逸呼吸有些急促,脸色却十分平静,依旧盯着蓝玉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大将军,太子殿下的毒,太医说只能慢慢养,
可慢慢养到底能不能养好?谁也说不准.”
“放肆!”
蓝玉一声爆呵,声音猛地拔高。
但陆云逸像是没听见,继续说道:
“二殿下才多大?
詹大人虽在教他读书,可若是朝中那些人在两位殿下之间.之间”
他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措辞,只能补充:
“大殿下受读书人喜欢,朝臣.恐怕会有所偏颇,若是他们一同施压,陛下也要暂时退却。”
见蓝玉脸色越发阴沉,他又接着说:
“何子诚能联合叶升下毒,就能联合更多人谋算储位。
二殿下光有詹大人这些文臣护着,不够.
还得有军中支持。
可京畿的兵都困在浦子口城,轻易动不了,也调不出来,
其他京畿卫所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太乱了,不可信。
能信的只有边军。
云南、北平、山西、大宁,
现在能名正言顺进入内地的,只有大宁.
若.局势生变,备上快马,一日就能赶到京畿,这才是二殿下真正的底气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