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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1章 她喜欢我
    第1001章 她喜欢我
    从京城走出来时,天已经擦黑了。
    秦淮河沿岸的街面,灯笼次第亮起。
    昏黄光芒透过竹罩洒下,在青石板路上铺出一片细碎光斑。
    许观跟在孔越身后,袖口被夜风灌得鼓起,带着深秋的凉意。
    街上依旧热闹,货郎边走边吆喝,人在灯笼下泛着亮,
    酒肆的门帘被伙计掀开,阵阵米酒香飘出。
    “看!”
    孔越忽然停下脚步,指着东边方向。
    许观顺着他的手看过去,只见远处河面波光粼粼,
    一艘艘画舫缀满彩灯,像浮在水上的星河,
    舫上飘来丝竹声,断断续续的,勾得人心头发痒。
    “再过一个时辰,画舫上的姑娘都该出来唱曲了。”
    孔越笑道:
    “今日咱们先去茶馆,回头我带你去舫上坐坐,保准比翰林院的文书有意思。”
    许观笑了笑,没接话。
    他自小读圣贤书,对画舫青楼这类地方总有些避忌,
    可若真如孔越所说,那坐馆先生是苏杭来的大家闺秀,倒让他生出几分期待,
    他在翰林院整日对着旧志文书,
    耳朵里听的不是云南的瘴疠,就是贵州的土司纷争,
    早就盼着能沾点文气雅致了。
    两人沿着街边走,不多时就到了清风茶馆。
    茶馆许观往日只远远见过,今日近看才觉出不同,
    门楣上嵌着整块青铜云纹,
    在两盏大红灯笼下泛着哑光,
    不像寻常茶馆的木楣那样易朽,透着股经久耐用的贵气,
    二楼回廊的栏杆也是青铜铸就,雕着缠枝莲纹样,
    连窗棂边角都包了铜皮,看着十分肃穆。
    “这掌柜可真舍得钱。”
    孔越伸手摸了摸门楣上的青铜,啧啧感叹。
    两人刚迈进门,就被大堂的热闹裹住了。
    八仙桌坐得满满当当,茶客们三五一桌,
    有的低声交谈,有的高声说笑,
    伙计们穿着深棕色长衫,端着铜壶穿梭其间,场面比街上还热闹。
    孔越拉着许观转了两圈,连个空凳都没找着,不由得皱起眉:
    “这么多人?早知道该早点来。”
    旁边一个伙计听见了,连忙凑过来,脸上堆着笑:
    “两位客官对不住,今日新来的先生首演,客满了,要不您明日再来?”
    “明日?”
    孔越挑眉,伸手拍了拍许观的肩膀,故意提高了声音,
    “你知道这位是谁吗?新科状元,翰林院许大人!你让我们明日来?”
    这话一出,周围几个茶客都转头看过来,眼神里带着好奇。
    那伙计也愣了,连忙上下打量许观,
    虽面带倦色,但身姿挺拔,眉宇间透着读书人的清贵。
    伙计瞪大眼睛:
    “可是连中六元的许大人?”
    “如假包换!”孔越声音更高了。
    伙计顿时慌了,连忙赔笑:
    “原来是许大人,小人有眼不识泰山!
    您稍等,小的这就去给您安排位置,
    最前排的雅座还空着一个,是给贵人留的,您二位先用!”
    许观有些不自在,想拉着孔越说不用,却被孔越按住了。
    不多时,伙计引着两人穿过人群,到了大堂最前排的方桌前。
    这位置正对着前方的小戏台,戏台后挂着素色屏风,
    上面绣着几枝墨竹,比后面的散座宽敞多了,桌上还摆着精致茶盏和糕点。
    “您二位先坐着,上好的碧螺春马上就来!”
    伙计麻利地摆上茶碗,续了热水,才躬身退下。
    周围的茶客还在偷偷看许观,偶尔有低声议论:
    “新科状元啊,这么年轻.”
    “听说他连中六元,真是厉害.”
    许观听着这些话,心里因文书积压的不忿消散了些,
    不管如何,他在民间还有些名声,
    日后升迁也容易些,如今的繁累只是暂时的。
    他眼神不由得飘向戏台后的屏风,面露轻松,
    只要能不在衙房里,在哪都行。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大堂里忽然静了下来。
    只见一个穿着月白襦裙的女子,抱着一把古琴,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许观的目光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
    那女子约莫十八九岁,头发用一支羊脂玉簪挽着,鬓边垂着两缕碎发,随着步子轻轻晃动,
    裙子是极淡的月白色,裙摆绣着几瓣浅粉梅,
    走在青砖戏台上,步子轻得像踩在云里。
    她脸上没施粉黛,只唇上点了点浅红,眉眼清疏,
    看着淡,却越看越有韵味。
    “嘶”
    许观坐直身体,不知为何,竟从她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大家闺秀的疏离。
    “果然.不同凡响!”
    一旁见多识广的孔越低声惊叹,
    “比昨日秦淮河上的魁还俊,难怪那些掮客这么卖力宣传。”
    许观没应声,只觉得心跳快了些。
    那女子走到戏台中央的琴案前坐下,
    手指轻轻搭在琴弦上,指尖纤细,指甲修剪得整齐,透着淡淡粉色。
    她调弦的动作轻柔专注,连垂着眼帘的模样,都透着股书卷气。
    周围的茶客都屏住了呼吸,连伙计都停下了脚步,
    只听见琴弦发出“叮叮当当”的轻响
    调完弦,女子抬起头,目光轻轻扫过大堂,最后落在前排。
    许观只觉得她的视线在自己脸上停了片刻,
    心里猛地一跳,连忙低下头,假装喝茶。
    等他再抬头时,女子已经开始弹琴了。
    琴音是极缓的《平沙落雁》,
    开头的调子轻得像风,渐渐变得悠远,
    仿佛能看见夕阳下的沙滩,大雁缓缓飞过。
    许观听得入神,连之前积压的疲惫,都随着琴音消散了。
    屋中气氛也从最初的喧闹,渐渐变得寂静,只有琴音在空气中回荡
    一曲弹完,大堂里静了片刻,才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掌柜连忙上前,笑着对众人说:
    “多谢苏先生的琴音!今日咱们凑个热闹,不如来个对诗游戏?
    主题就选秋夜,哪位客官有兴致,都可以来对。
    苏先生也会参与,最后对得最好的,苏先生会亲手题一幅字相赠!”
    这话一出,大堂里顿时热闹起来。
    一个穿长衫的秀才率先站起来,高声道:
    “我来!”
    “好,这位客官,不知有何佳句?”
    “秋风吹落梧桐叶,夜泊秦淮客未归!”
    众人品了品,纷纷叫好。掌柜又看向其他人:
    “还有哪位客官?”
    孔越推了推许观:
    “你也来啊,这可是你的强项!”
    许观犹豫了一下,又看了看戏台上的女子,
    她正低头整理琴弦,侧脸在灯笼光下泛着柔和光芒。
    他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声音清亮:
    “秦淮夜泊灯千盏,露湿青衫月半斜。”
    这话刚落,大堂里的叫好声比刚才更响了。
    那女子也抬起头,看向许观,眼中带着些意外.
    许观只觉得脸上发热,连忙坐下,却忍不住偷偷看她。
    只见她拿起一支笔,在纸上写了些什么,然后对掌柜点了点头。
    掌柜拿着纸,高声念道:
    “来听苏先生的对句。”
    “谁伴清弦吟秋兴,一窗灯影落梅!”
    众人又是一阵叫好!
    孔越脸色涨红,拍着许观的肩膀:
    “快快快!再对一首!”
    许观沉吟片刻,轻声道:
    “夜凉如水侵衣薄,月照书窗影渐长。
    秋虫鸣彻阶前草,何处归鸿过女墙。”
    “好!!”
    那苏先生每次听完他的诗,
    都会抬头看他一眼,眼神里带着些欣赏,偶尔还会对他轻轻点头。
    许观只觉得喝茶的手都有些不稳,
    她是不是也觉得我写得好?是不是对我有意思?
    二楼的回廊上,沈正心正靠着青铜栏杆,往下看着这一幕。他身边的随从低声道:
    “东家,您看许大人的反应,应该是上钩了。”
    沈正心点了点头,将半张脸隐藏在青铜立柱后,问道:
    “稳妥吗?”
    “东家放心,这孔越是山东孔氏的旁支,家里没钱,靠关系进了翰林院,平日里就帮些青楼拉客赚外快,专挑许大人这样孤身一人、又有点清高的读书人下手,万无一失。”
    沈正心点了点头,目光落在戏台上的女子身上,眼神里带着些惋惜。女子名叫苏晚,原是苏州一个没落书香世家的小姐,去年家道中落后,被沈正心赎了出来。苏晚不仅琴弹得好,诗词也厉害,沈正心原本想把她留在身边做侍妾,可这次为了查探许观,只能将她派出来。
    “可惜了。”沈正心轻轻叹了口气,手指敲了敲青铜栏杆,“这苏晚的模样、才情,都是顶尖。若不是为了大人的事,我还真舍不得把她送出去。”
    “东家,为了大人的事,这点牺牲不算什么。若是能让大人满意,什么样的女子没有?”随从连忙劝道。
    沈正心笑了笑,没说话,只低头往下看,许观又站起来对了一首诗,苏晚正抬头看着他,眼中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大堂里的掌声混着秦淮河上的丝竹声,飘得很远。
    许观坐下时,苏晚正好弹完一首琴曲。她抱着琴,对许观点了点头,轻声道:
    “这位公子的诗句,清雅有韵,晚生十分佩服。”
    她的声音像琴音一样轻柔,落在许观耳朵里,比刚才的碧螺春还甘醇。许观连忙拱手:
    “过奖了,先生的琴音,才是真正的雅致。”
    孔越在旁边笑着起哄:
    “哎,你们俩别光互相夸啊,不如再对一首?让我们也开开眼!”
    周围的茶客也跟着起哄。苏晚脸上泛起淡淡红晕,点了点头:
    “那我就先起一句,今夜秦淮河畔月。”
    许观几乎是立刻就接了上来:
    “明朝翰苑案头书。”
    这话一出,苏晚的眼睛亮了亮,笑着续道:
    “案头书里藏秋意。”
    许观想了想,道:
    “河畔月中映故人。”
    “好!”
    大堂里的叫好声震天响。苏晚看着许观,眼中的笑意更深了,轻声道:
    “这位公子真是妙极了。”
    许观只觉得心里甜丝丝的,连之前对翰林院的不满都抛到了九霄云外,他想,若是家中能有这般女子相伴,就算每日整理文书,好像也没那么难熬了。
    二楼的沈正心看着这一幕,嘴角勾起一抹笑。他对随从道:
    “吩咐下去,让苏晚多跟许观接触,但要保持距离,别让他得逞。像这等读书人,最是好拿捏。”
    “是,东家。”
    不到一个时辰,茶会散场,已近亥时。
    秦淮河上的画舫正热闹,彩灯映在水里,
    碎成一片片晃动金箔,丝竹声混着河风飘过来,软乎乎的。
    苏晚在门前送客。
    许观经过时,脚步都有些虚浮,方才对诗的兴奋还没散。
    孔越快步追上来,搓着手笑道:
    “苏先生琴艺诗才都是一绝,不如赏脸,咱们找个地方再喝几杯?
    正好秦淮河畔的晚枫居有新酿的桂酒,配着今夜的月色正好。”
    苏晚目光淡淡扫过孔越,没应声,
    只转头看向许观,嘴角还带着浅浅的笑意:
    “许公子若是有兴致,倒可小坐片刻。”
    孔越愣了一下,脸上的笑僵了僵,又立刻凑到许观身边,推了他一把:
    “许兄,你看苏先生都开口了,别愣着啊!”
    许观只觉得耳朵发烫,连忙点头: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他偷偷看了眼苏晚,见她眼底含笑,心跳又快了几分,
    这是只愿跟自己单独相处?
    这份区别对待,让他连孔越被冷落的尴尬都忘了。
    苏晚没再理会孔越,转身往茶馆西侧的临河雅间走。
    许观连忙给孔越使了个眼色,
    孔越则示意他赶紧跟上去。
    雅间是清风茶馆的后院附属,
    靠着秦淮河,窗边挂着竹帘,里面摆着一张小方桌,
    桌上放着青瓷酒壶和两只酒杯,
    墙角燃着一小炉檀香,烟丝细细,混着河风湿气,倒有几分雅致。
    “这里清净,适合小酌。”
    苏晚坐下,做了个请的手势。
    见许观坐下,她笑意吟吟地给许观倒了杯桂酒,酒液呈浅金色,飘着几瓣干桂,香气清甜。
    “许公子尝尝,这是茶馆自己酿的,不醉人。”
    “多谢苏姑娘。”
    许观端起酒杯,指尖碰到瓷杯的凉意,才稍稍压下心头燥热。
    他浅抿一口,甜香裹着酒香滑进喉咙,连日整理文书的疲惫都散了些。
    “好酒。”
    苏晚浅笑:
    “听闻许公子在翰林院当差?想必日常事务繁忙?
    方才听公子对诗,句句有清雅之气,不似久困案牍之人。”
    这话正好戳中了许观的心事。
    他叹了口气,又给自己满上一杯,酒液洒出来些,溅在指尖:
    “说起来惭愧,我虽忝为状元,
    却只在偏房整理地方志,哪里有什么清雅可言?
    倒是苏姑娘的琴音,才是真正的清丽脱俗。”
    “许公子是连中六元的奇才,朝廷怎会委屈公子?
    如今这些,恐怕只是多加磨砺罢了。”
    苏晚的声音依旧轻柔,手指却悄悄攥紧了桌布的一角。
    “希望吧”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两壶酒很快就饮尽了。
    许观的酒意渐渐涌上来,话也多了:
    “苏姑娘,我在翰林院远不如你在这茶馆清净。
    同窗各个都有好前途,
    唯独我,困在翰林院偏房里,连陛下的面都没见到。”
    苏晚眼神明媚,酒意晕出的微红让她气质更显柔和,浑身上下透着股温婉气息:
    “许公子,坊间多有传闻,
    不少新科进士都有朝堂大人提拔,官运亨通。
    许公子也可以找一位大人,拜入其门下,接受庇护。”
    许观顿了顿,又倒了杯酒,声音低了些,带着几分委屈:
    “我是读书人,又不是趋炎附势之辈,不会这些弯弯绕绕。
    若陛下赏识我的才情,自然会重用,
    若是不赏,我这般也挺好。”
    说到这,许观似是怕她看不起,补充道:
    “老师曾多次派人来传信,问我在翰林院过得是否舒心,
    若是不舒心可以给我安排,我都回绝了。”
    “老师?”
    苏晚眼神闪动,露出些意外,诧异问道,
    “许公子还有老师?您连中六元,古往今来绝无仅有,是哪位先生有如此本事?”
    许观醉眼朦胧,没察觉苏晚的异样,只自顾自说道:
    “我的老师自然也不是凡人,乃是明道书院的山长,何子诚大学士。”
    苏晚暗暗记下,没再追问,只静静听着,
    偶尔给许观添些酒,眼神却始终落在他脸上。
    酒过三巡,许观已经醉得厉害。
    脸颊通红,眼神涣散,手撑着桌子才勉强坐稳,
    他看着苏晚月下的侧脸,心跳又乱了,大着舌头说道:
    “苏姑娘你这般才貌,在这茶馆着实委屈,要不”
    话没说完,苏晚脸上的笑意突然消失了。
    她放下酒杯,声音瞬间冷了下来,带着几分凛然:
    “许公子!君子自重!
    晚生虽家道中落,却也知礼义廉耻,公子怎能说出这等轻薄之言?”
    许观猛地一僵,酒意瞬间醒了大半。
    他看着苏晚冰冷的眼神,脸上的潮红褪去,
    他连忙站起身,踉跄着后退一步,拱手道:
    “是是在下失言!苏姑娘恕罪!在下糊涂!在下糊涂!”
    苏晚看着他慌乱的样子,眼神稍缓,却依旧带着疏离:
    “许公子醉了,早些回去吧,
    今夜同饮,只当是文友相聚,望公子日后莫要再提今日之言。”
    许观脸上火辣辣的,连头都不敢抬,只连连应道:
    “是是在下唐突,这就告辞!”
    他转身往雅间外走,脚步还不稳,差点撞在门框上,扶住门框才稳住。
    又回头匆匆拱了拱手,才狼狈地离开了。
    看着许观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
    苏晚脸上的清冷渐渐褪去,轻轻叹息了一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