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6章 每逢佳节倍思亲
锦衣卫诏狱,
阴暗与潮湿仿佛永远笼罩着这里,还夹杂着惨叫与凄厉哭喊。
随着抓捕的逆党越来越多,
这里的哀号声也愈发密集,
到最后,即便是锦衣卫,也无法强行让他们噤声。
这般境地之下,那些逆党看着同伴被严刑拷打的凄惨模样,
最大的愿望反倒成了早点死、快点死,
只求别再受这等折磨。
临近傍晚,锦衣卫指挥佥事杜萍萍阴沉着脸走进诏狱。
昨日才遭遇逆党袭杀,今日就被朝臣争相弹劾谋害忠良,
这让他心中满是不忿,
到底谁是忠良?
京城外私自动兵的人算忠良?
操纵地价、谋取私利的人算忠良?
到了此刻,杜萍萍看着眼前哭爹喊娘的囚徒,
心中再也生不出一丝怜悯,
也终于对毛骧昔日的冷漠,多了几分感同身受。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烦闷,快步走向诏狱最深处。
今早,莲宝商行的管事叶奇峰已被送进诏狱。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无需刑讯逼供,
他就坦然交代了所有事情,让负责审问的吏员都措手不及。
此刻,叶奇峰正坐在长椅上,应对两名吏员的反复问询,
单是谋害太子一事,就已问了不下三十遍。
可叶奇峰的回答始终有理有据,没有丝毫偏差,
这让审讯人员笃定,叶奇峰要么是早已刻意记熟,要么便是真的亲身所为。
杜萍萍走到近前,目光一扫,
见一名中年人站在一旁,手持口供文书,眉头紧锁地看着。
这人身形黝黑,身上的常服有些破旧,
攥着文书的手上带着几分干裂,像是刚经历过长途跋涉。
“你是?”
杜萍萍眉头一皱,沉声发问。
中年人听到声音,连忙抬头看来,嘴角勾起一丝笑意,躬身一拜:
“您是杜大人?”
“你是谁?”
“都察院佥都御史张构,拜见杜大人,下官奉袁大人之命,特来参与审问逆党。”
“张构?”
杜萍萍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很快反应过来,反问道:
“是去辽东的那个张构?”
张构笑着点头:
“正是下官。”
杜萍萍打量他几眼,心中了然,
经辽东一行,这位张大人想必是要扶摇直上了。
毕竟,审问逆党这等差事,向来是桩美差,
审得不好,是逆党顽抗,审得好了,便是大功一件。
杜萍萍拉过一张椅子坐下,又挥了挥手:
“给张大人搬把椅子来,既然是都察院的人,该好好招待。”
“杜大人客气了.”
张构嘴上推辞,身体却很诚实地坐了下来。
他将文书放在一旁,看向叶奇峰,又转向杜萍萍:
“杜大人,这位叶管事倒是冥顽不灵。
锦衣卫的两位弟兄审了一日,他始终不改口,
翻来覆去都是那套说辞,想来是早有算计。”
直到这时,叶奇峰才缓缓抬起低垂的脑袋,发出一声轻笑:
“两位大人,事情本就是我做的,你们若是不信,我也没有办法。”
此话一出,杜萍萍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他看着叶奇峰完好无损的衣物,轻哼一声:
“上刑!”
张构眉头一挑,没有作声。
奇怪的是,叶奇峰十分坦然,甚至主动抬手,配合吏员解开手铐,
被绑到十字立柱上时,
他还张开双臂,全程万分配合.
见此情景,杜萍萍眼中阴霾更甚,挥手示意吏员停下。
他走到叶奇峰面前,面露厉色:
“我知道你受人指使,但你得想清楚,
为那些人扛罪,值不值?
你是逆党,按律要夷三族。
你能坦然赴死,可你的家人朋友呢?
现在他们有的在京城,有的在老家,
还不知道你做了这等大逆不道之事,本官也没派人去抓他们。
给你一个机会,坦白交代,
本官可以承诺,不牵连你的家人,如何?”
叶奇峰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动摇,带着几分好奇问道:
“他们.真的没被抓?”
“本官还不至于在这种事上骗你。”
叶奇峰点了点头,忽然嗤笑一声:
“杜大人,锦衣卫的手段我早有耳闻。
只要我交代了,朝廷怎会放过他们?
您的承诺,分文不值。
您还是省省力气吧,要拷打就快点,
我既然来了,就没打算活着出去。”
“狂妄!”
杜萍萍的声音猛地拔高,一巴掌狠狠抽在叶奇峰脸上。
巨大的力道让叶奇峰的脸颊甩向一侧,
狠狠撞在木桩上,两颗牙齿应声脱落。
“上刑!不用跟他客气!
他要是死了,就去拷打他的家人!
既然他想坦然赴死,那就让他好好受着!”
下一秒,两名吏员上前,从火炉中掏出烧得通红的长针,毫不犹豫地插进叶奇峰的掌心,将他钉在木桩上。
这干脆利落的动作,让一旁的张构都来不及反应。
“啊!”
凄厉的惨叫瞬间响彻诏狱,张构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比起都察院的天牢,
锦衣卫诏狱的手段,还是太过血腥。
吏员又拿出四根长针,钉进叶奇峰的脚踝。
滚烫的鲜血滴在赤红的铁砧上,
发出“滋啦滋啦”的声响,甚至能看到细微的油。
张构忍不住瞥了一眼,
只觉得自己的手脚都传来一阵刺痛。
紧接着,吏员干脆利落地拔下了叶奇峰的二十片指甲,
动作熟练得像是重复过无数次的杀猪流程。
到了此刻,叶奇峰已满头大汗,
原本淡然的神情早已消失殆尽。
刑具停下后,剧痛感如潮水般袭来,
他大口喘着粗气,用充满怨毒的目光盯着杜萍萍:
“有本事就杀了我!事情是我干的,与旁人无关!”
杜萍萍笑着摇头,面露讥讽:
“叶管事,在锦衣卫诏狱,死才是最痛快的事。
像你这种暗害太子的逆党,怎么可能让你轻易死去?
你放心,就算你自己咬断舌头,
我们也有办法把你的舌头接上,
这技法,都是在人身上练过无数次的,错不了。”
杜萍萍的声音阴寒刺骨,让本就阴冷的诏狱添了几分寒气。
张构呼吸愈发急促,实在无法承受这等场面,悄悄转过身去,不敢再看。
杜萍萍拿起口供文书,随意翻了翻,忽然笑道:
“李存义都死了一年了,你还说自己是他的死忠?
这种话,也就骗骗刑部的那些大人,骗不了本官。
说!
你幕后的人是谁?是谁指使你做的这些事!”
叶奇峰满头大汗,目眦欲裂地瞪着杜萍萍:
“没人指使我!陛下与太子残暴嗜杀,
一众公侯为国立功,最后却落得那般下场,怎能不让人寒心?
这等事,就算我不做,也会有别人做。
天下忠义之士,会源源不断地站出来,直到终止这等暴政!”
张构猛地回头,死死盯着叶奇峰。
他仔细回想,先前所有逆党的供词里,都从未有过这般言论。
尽管朝堂上争斗不断,
但天下人对大明朝廷、对大明建立的功勋,向来是颇为认可。
如今竟出了一个如此纯粹的反贼,
实在让他大开眼界。
张构深吸一口气,闻着空气中弥漫的淡淡血气,看向杜萍萍沉声道:
“杜大人,下官在这里待了一日,口供先带回都察院,向袁大人禀报。
后续审问,就劳烦锦衣卫多费心,尽快查明真相。”
“嗯”
杜萍萍没有回头,只是拿起一旁的盐罐,往叶奇峰流血的指甲缝里撒盐。
直到张构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杜萍萍脸上的和煦才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浓烈的暴戾。
他一把抓住叶奇峰的手,
狠狠攥住其中三根手指,缓缓用力。
粗糙的盐粒在指缝间摩擦,蹂躏着指甲盖下的嫩肉。
叶奇峰猛地张大嘴巴,瞳孔剧烈收缩,冷汗如瀑布般涌出,
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只因疼痛已让他失去了叫喊的力气。
“是谁!是谁指使你的!说!!!”
杜萍萍的声音狰狞可怖,
已然消瘦的脸庞狠狠贴在叶奇峰脸旁,
活像一头索命的厉鬼!
“我我不知道!是我干的!都是我干的!!!!”
叶奇峰拼尽全力嘶吼,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
杜萍萍的手掌继续用力,盐粒刺破肌肤,镶嵌进血肉之中。
叶奇峰疯狂地摇着头,发出意义不明的嘶吼。
此刻他只觉得掌心像是有千千万万只蚂蚁在啃噬,痛得他恨不得立刻死去。
可杜萍萍不给他这个机会。
他招了招手,一旁的吏员端来一盆蜂蜜。
杜萍萍毫不犹豫地将叶奇峰的另一只手按进蜂蜜里,
黏稠的浆让叶奇峰暂时缓解了些许疼痛,
可这舒适并未持续多久。
又一名吏员端来一个瓷罐,罐口开得足够容纳一只手掌。
黑布揭开,里面密密麻麻的蚂蚁蜂拥而出,
像是找到了光亮的指引。
杜萍萍狠狠将叶奇峰浸满蜂蜜的手插进瓷罐。
奇怪的是,原本蜂拥而出的蚂蚁,像是接到了某种无声的命令,齐齐掉头钻回陶罐。
紧接着,叶奇峰发疯般的吼叫再次响起,
凄厉得让诏狱内其他囚徒都缩在角落,不敢抬头去看。
杜萍萍后退一步,静静看着叶奇峰在痛苦中挣扎。
被弹劾的愤懑、遭逆党袭杀的恐惧,
此刻都化作一股快意,在他心中尽情宣泄。
“给我狠狠折磨他,记住,别让他死了!!!”
“是!”
场中的几名锦衣卫见大人这般模样,
也有些心有余悸,做事时都下意识地收敛了几分。
临近戌时,橙红色的夕阳渐渐沉入地平线,
远处的火烧云慢慢被漆黑吞噬,蒙上了一层墨蓝。
月亮悄然浮现,变得明亮,宛如一轮玉盘挂在天穹之上。
陆府庭院中,陆云逸躺在长椅上,静静望着天上明月。
今日的月亮格外圆,原来,是中秋了。
他的思绪飘回了庆州,那座边境小城不知如今发展成了什么模样。
虽然在那里生活困苦、天气恶劣,却也有几分好处,
京城不管再大的风波传到那里,
都会变得微不可闻,
连当地官员都会后知后觉地惊叹,
啊?京城居然有人要造反?
然后该干什么干什么.
此刻,陆云逸最想回的就是庆州,远离这京城是非。
这场风波早已有些收不住架势,越卷越大,
从最初的迁都之争,到后来的地域与文武对立,再到如今的皇权分歧。
分歧越来越小,共识却越来越大,
文武双方,似乎都生出了共同抑制皇权的心思。
勋贵冲锋在前,文臣武将在后方造势,不停扯朝廷的后腿,
目的只有一个,限制皇权。
“多事之秋啊”
就在这时,一阵略显轻盈的脚步声响起。
陆云逸转头看去,只见身着白裙的木静荷款款走来。
清冷的月光洒在她身上,为她添了几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可当二人的目光相对时,木静荷眼中的冰冷瞬间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小女儿家般的雀跃。
她加快脚步,走到陆云逸身旁,微微福身:
“大人!”
木静荷笑着蹲下身,长裙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纤细腰肢下的圆润曲线:
“大人,您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回府了?”
陆云逸摸了摸她的脑袋,面露无奈地摇头:
“被禁足了。”
木静荷明媚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错愕,随即露出愤愤不平的神色:
“大人,您为朝廷辛苦奔波,又四处征战,陛下怎么能将您禁足呢?”
“不是陛下,是太子.”
陆云逸避开了这个话题,转而问道:
“最近生意怎么样?”
木静荷脸上的愤懑还未消散,又涌上一抹气恼:
“生意本该不错,可最近坊间有些流言蜚语,让妙音坊的生意差了许多。”
“什么流言蜚语?”
陆云逸看向木静荷,却见她脸上的气恼渐渐褪去,脸颊泛起红晕,多了几分娇羞。
她微微侧着脑袋,露出精致的侧脸,声音含糊道:
“京中不少富贵人家都在传说.妾身是您的外室。”
说到最后,木静荷的脸更红了,语气中带着几分埋怨,
可在陆云逸听来,倒像是撒娇。
“前些日子常来捧场的大户,现在都不来妙音坊了还说不让您挣钱。”
“哦?”陆云逸笑了起来,
“这么说,倒是我连累你了,
明日我就派人去澄清,把那些散播流言的人统统抓起来!”
“啊”
木静荷猛地抬头,有些容失色:
“大人,别.这么传下去挺好的,以大人的威名,能让妾身免了不少麻烦。”
“哈哈哈哈哈。”
陆云逸放声大笑,
“现在朝堂上遍地都是弹劾本官的人,
若是你我不撇清关系,万一牵连到你,那就不好了。”
对此,木静荷却一点儿也不慌,反而笑着打趣:
“大人,您为朝廷四处征战,又出钱出力稳定京城,陛下是明君,不会不管您的。”
“你倒是心大”
陆云逸其实也没什么担心的,只要太子安然无恙,他就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至于朝堂上的这些逆党,
随着时间推移,都会被宫中一一拔除,只是早晚的区别。
木静荷将脑袋靠在长椅扶手上,
纤细如白玉的手指轻轻抚摸着陆云逸的胳膊,脸颊渐渐泛红,若有所思地开口:
“大人,宋姑娘最近送来了一些小玩意儿,还有给大学士的手札.她.是不是倾心于您?”
“宋婉儿?”陆云逸愣了愣,随即笑道:
“京中倾心于我的人,还少吗?”
木静荷想到书房里那些各式各样的信件,
只觉得寒毛都竖了起来,十分认同地点头:
“大人这话倒是没错,
妾身在妙音坊里,常听那些贵夫人说起您,有些私下密谈十分大胆。
依妾身看那些贵夫人十之八九都想与您亲近,恨不得爬到床上,撅着屁股等您临幸。”
陆云逸听她的话越来越大胆,
转头诧异地瞥了她一眼
只见木静荷脸颊通红,眼神旖旎,显然是意有所指。
他刚想要起身,可就在这时,急促的脚步声从庭院外传来。
二人齐齐看过去,只见府里的管事匆匆跑来。
管事察觉到场中气氛,步伐渐渐放慢,
脸上露出几分尴尬,却依旧急声道:
“老爷,大将军府来人了,说大将军明日就到京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