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5章 古怪的皇帝 古怪的太子
经过几道周密检查,陆云逸终于迈入东宫正殿。
进入殿内,这里的格局布置与武英殿相差无几,
硕大的大殿内显得空旷,桌椅板凳样样齐备,装饰古朴。
一张同样宽大的书桌摆放在上首,
太子殿下正坐在桌后,
手持一本泛黄书册静静翻看,嘴角甚至还勾着浅淡笑意。
见状,陆云逸脸色有些古怪,
从太子殿下的气色来看,他根本不像是个中了毒的人。
“臣陆云逸,拜见太子殿下!”
太子朱标听到声音,目光从书册上移开,看向殿下手,笑着说:
“坐坐坐,快上茶。”
身旁的大太监连忙躬身应下,轻步走到一侧,
端来一杯凉茶递向陆云逸,轻声道:
“陆大人,请用茶。”
陆云逸接过凉茶,在靠近窗户的椅子上坐下,将茶盏放在方桌上。
太子朱标从上首走下来,在他身旁落座,面露感慨:
“这次多亏了你,若不是你发现这赤潮藻的问题,
或许本宫还会稀里糊涂继续吃下去,不知哪天就一命呜呼了。”
“殿下慎言,这等不吉利的话还是少说为妙。
就算臣没有发现,三司、锦衣卫还有宫中内侍,早晚也会察觉端倪。”
太子朱标摇了摇头,
周身透着一股淡然,全然没有病重时那般凝重:
“未必,这世上想让本宫死的人可不少,
有些人就算发现了问题,也会默不作声,任由事态继续发展。
如今你找出赤潮藻救了本宫,想必有很多人要失望了。”
陆云逸抿了抿嘴,心中微微叹息,
这等顺势而为或是充耳不闻的事,在大明并不少见。
有些人就算明知赤潮藻有毒,
也会装作不知,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殿下,既是如此,日后更不能掉以轻心。
饮食用度都要经过严苛检查,
若是可行,殿下也可效仿陛下,食用宫中自种的菜蔬。”
陆云逸是知道的,宫中的芽菜与部分青菜,都是后宫所种,
由农政院的官员打理,有时陛下还会亲自去播种耕田。
太子朱标听闻,轻笑一声叹了口气:
“本宫一生喜爱之物不多,
爱吃海鲜算是其中为数不多的爱好,
如今竟也要彻底断绝,实在是.荒谬。”
“殿下,市易司可开设一间商行,专门打理水产海产生意。
届时可招募一些禁军,或是因伤病等原因退出军伍的士卒来操持,
一方面能保证安全,另一方面也能给他们一条生路。”
“温诚昨日来说过此事,
他的意思是让神宫监与内侍监共同开设商行,
将宫中那些年老太监安排过去,倒与你想的相差无几。”
陆云逸想了想,点了点头:
“殿下,此法也极好,
只要人手信得过、能保证安全,就算多费些钱财,也值得。”
太子朱标摆了摆手:
“行了,这事你与温诚商量,拟定一个章程出来。
宫中不只有孤爱吃海鲜,
后宫一些妃嫔也十分喜爱,不能因噎废食。”
“是,殿下。”
太子朱标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神情淡然地问:
“昨日你去见了宋国公?”
陆云逸点了点头:
“回殿下,宋国公当时在句容县城外的一个村落里,
身边除了几名护卫,还有一位女子。”
朱标放下茶杯,神情平静地微不可查点头:
“他与你说了什么?劝你不要再继续查下去?”
“殿下英明,宋国公的意思是,开国勋贵已没剩多少,
他身为为数不多的国公,要护住一些人,
还说,这样也能让陛下少些骂名。”
“呵呵.”
太子朱标嗤笑一声,长叹了口气:
“对错之分,向来难断,不必太过在意。”
听闻这话,陆云逸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为何陛下与太子的态度转变如此之快?
似乎根本不在意后续追查,反倒显得格外宽宏大量?
陆云逸想不明白,便不再客气,追问道:
“殿下,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臣总觉得,殿下您今日心情格外好。”
太子朱标似乎没料到他会这般直接发问,畅快地笑了起来:
“你这年轻人,胆子就是大,本宫的心情,难道不能好吗?”
“臣并非此意,只是觉得.殿下您似乎对靖宁侯谋逆之事,没那么上心了。”
“哦?这也能看出来?”
朱标有些诧异地看向陆云逸,随即向站在不远处的大太监招了招手:
“去把案上那本红色奏折拿过来。”
“是。”
大太监很快将奏折取来,朱标单手接过递给陆云逸:
“看看吧,这可是个难得的好消息。”
陆云逸接过奏折,眼中满是疑惑,
打开后快速浏览,上面只有简简单单几句话:
“江夏侯之子周骥,恃父勋贵,罔顾宫禁。
私与宫女乱于禁中,秽声渐露。
十月十一日,事觉,有司按律拘执,遂正其罪。”
周骥竟敢在宫廷作乱?
陆云逸眼中闪过阵阵茫然,这周骥的胆子怎么会这么大?
而且这事,与眼下的逆党案又有何关联?
但很快,陆云逸猛地愣住,脑海中的迷雾被一道闪电劈开,
他瞬间明悟过来,猛地抬头面露震惊:
“这是.围魏救赵?”
太子见他这副模样,再次笑了起来,端起茶杯一饮而尽,笑着说:
“太医院说了,赤潮藻的毒素在本宫体内积滞,
需多饮温水才能排出,让本宫每日喝够十杯茶。”
说完,太子将空茶杯递给大太监,
待太监去续水时,才轻声开口:
“一个无兵无权的叶升,还不值得让京城上上下下如此奔波。
宋国公真正想护的,是在中都掌兵的周德兴,
此举便是围魏救赵、假道伐虢。
如今好了,没想到周德兴会有这么个蠢儿子,
有这份奏折在,谁也护不住他了。”
陆云逸听完太子的解释,顿时面露了然,
一瞬间想通了许多事,
为何他与杜萍萍没在村里被杀,
反而在官道上弄得声势浩大却毫发无伤?
原来这些都是幌子!
目的就是要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叶升身上,
从而忽略周德兴出钱炒地的事实,
甚至,这么做是为了让朝廷有所顾忌,
处置一个谋逆的叶升都能掀起这么大波澜,
若想动一个罪名不明的周德兴,岂不是会引发更大乱子?
这既是震慑,也是警告,却全都是示弱之举。
若是真有足够实力,又何必如此弯弯绕绕。
“殿下.臣明白了。”
“明白就好。”
朱标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对他的机敏毫不怀疑。
他又招了招手,大太监很快拿来一本蓝色封面的奏折:
“再看看这个。”
陆云逸接过奏折打开,再次面露震惊,上面只写着一行字:
“锦衣卫于泸州擒获靖宁侯叶升,遂携归。”
“靖宁侯抓到了?”
陆云逸发出一声惊呼,眼中满是错愕,
他震惊的不是叶升被抓,而是宫中动作竟如此之快。
周骥之事,他绝不相信是碰巧,
必然是有意安排后“恰巧”被查获,
而靖宁侯被抓,更是行动迅速,
或许在得知消息的当日,锦衣卫的人就已经出发了。
至于杜萍萍为何不知情,
陆云逸心中已有猜测,应当是答儿麻刻意隐瞒。
“殿下,既然犯上作乱之人已落网,臣便放心了。”
朱标笑了笑,指了指他的胸口:
“你的伤怎么样了?”
陆云逸眨了眨眼,才忽然想起自己还有伤在身,
意识到这一点时,胸口竟传来一阵皮肉拉扯的刺痛:
“回禀殿下,臣无碍,伤势已好得差不多了。”
“别逞强,孤也是在昏迷后才恍然明白,
纵使心中有万千抱负,也得先活着。
你如今年轻,莫要把这些伤势不当回事,务必慎之又慎。
恰巧最近弹劾你的奏折不少,
这两日你就先在家中歇息,
本宫会派太医院的人去府中为你诊治。”
太子朱标声音平静,言语间却带着一丝深意,听得陆云逸眉头发紧:
“殿下,局势.这般紧张吗?”
陆云逸脸色凝重,暗害太子的靖宁侯已被抓,
江夏侯又被握了罪证,明明是一片大好局面,
为何还要让他待在家中避嫌?
太子朱标脸色微沉,眼中露出些许忧郁与无奈,叹息一声:
“兵部主事齐德上书奏请父皇,
直言要暂停兵部对燧发枪等一系列军械的投入,
严震直及工部一些官员,也提出了同样的想法,只是二人理由不同。
齐德给出的理由是,如今天下太平,
再费大量钱财钻研这等威力极强的军械,有些得不偿失。
严震直他们则认为,这类工坊投入太大,
已占到工部对工坊划拨银两的三成,
且像是个无底洞,能见到成效的没几个。
这两种说法,还得到了不少朝臣的赞同。”
说到这儿,太子朱标撇了撇嘴,嗤笑一声:
“依孤看,他们是被燧发枪的威力吓到了,
听说如今他们出门都带着护卫、穿着软甲,到了宫中才敢脱下。”
陆云逸听闻,眉头紧紧皱起,他实在想不通兵部与工部的想法。
先进军械不在太平之时钻研,
难道要等到兵荒马乱之际才匆匆赶工?
那怎么来得及?
而且此事已持续两年,
虽投入银钱不少,却也确实有了成效,怎能因噎废食?
难道这两个衙门是在以此事要挟?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开口:
“殿下,即便当年故元乱世,朝廷税赋十不存一,
也仍在军械火器上投入大笔银钱,改良了不少火炮火铳。
如今我大明正值太平盛世,国库充裕,
怎可暂停军械研发?
若是兵部与工部觉得经费不足,
市易司可调拨部分钱财作为支撑,
甚至,可将这些工坊划拨给五军都督府,
由都督府全力钻研,再苦再累,也不能停下军械研发的脚步。
咱们大明的军械,必须走在域外之敌前面,遥遥领先方能换得长久安宁。”
朱标点了点头:
“你说的这些,孤都知道,朝臣们也清楚。
但如今天下虽太平,朝堂上却吵得不可开交,
宫中也不能寸步不让,所以这事还得再争论些时日。”
陆云逸端着茶杯,怔怔地看着这位年轻的太子殿下,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此刻,那种怪异的感觉达到了顶峰,
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何今日陛下与太子给他的感觉都如此反常?
不该高兴时高兴,对军械这等大事却要退让。
这让陆云逸不禁怀疑,
难道逆党案中还有更重要的人参与,
能让宫中都为之忌惮?
可韩国公已死,天下间能让宫中忌惮的,
也就只剩宋国公与颍国公了,还能有谁?
陆云逸想了许久,也没能想明白其中关键。
这时,太子朱标笑着开口:
“这段日子你先在家中休养,等风波过去,会有圣旨送到你府中。
关于你的官职安排,翰林院与六部还得争论一阵,急不得。”
“官职?”陆云逸有些茫然:
“敢问殿下,臣.还要兼任其他差事吗?
并非臣推诿,只是市易司的差事已然繁杂,臣暂时无法脱身。”
朱标忽然笑了:
“你放心,不会给你安排太过劳累的实职,
你在京城依旧任市易司司正,回了北方,也还是北平都指挥使。”
听到这话,陆云逸才松了口气。
作为朝廷官员,守住自己的地界最为重要,
军武之人就该在军伍中做事,
他如今一脚踏入商署地界,已是越界,早已引得不少人不满。
若是再踏入文臣地界,到头来恐怕会死得不明不白。
上一个横跨文武、位居高位的,还是曹国公李文忠,既任大都督,又兼国子监祭酒,最后死得不明不白。
“那臣就先回府休养。”
朱标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随即笑着点了点头。
“太子殿下好好养病、多加休息,臣先告退。”
“去吧,本宫也有些乏了。”
陆云逸离开后,太子朱标望着他的背影怔怔出神。
直到殿门彻底紧闭,
他才如泄了气一般靠在椅背上,微微喘着粗气,额头一下子冒出冷汗
一旁的大太监见状,火急火燎地快步上前,
一把扶住朱标的胳膊,又将一大杯温水递了过去,面露急切:
“殿下,您感觉怎么样?要不要传太医?”
朱标接过水杯一饮而尽,
可即便如此,仍觉得口渴难耐,嘴唇发干,喉咙像被刀片刮过一般疼痛。
方才的轻松与淡然瞬间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副病恹恹的模样,脸色苍白,眼神疲惫不堪。
他将脑袋靠在椅背上,轻轻摇了摇头:
“本宫无事,不必声张。”
“那奴婢扶您去内殿歇息?”
朱标再次摇头,可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却让他表情瞬间狰狞,
只觉得脑海中像是有两根筋拧在了一起,稍一动弹就相互拉扯,疼得钻心。
“帮孤按按头,有些痛。”
大太监只觉得嘴唇发干,快步绕到座椅后方,轻轻为太子按揉头部。
他心里清楚,像太子与陛下这等心性坚韧之人,
若非疼到实在受不住,绝不会轻易开口示弱。
他越想越觉得不安,连按揉的力道都有些控制不住:
“殿下,还是传太医来吧,扎几针,能好受些。”
朱标微微闭着眼睛,声音虚弱而疲惫:
“院判说了,强行提振精神的法子不可久用,用多了脑子会糊涂,
孤是大明太子,不能糊涂。”
“殿下,可您这是病啊”
“好了,再倒碗水来。”
“是。”
(本章完)